瓜迪奥拉与足球的遗忘时代

2020年，基努·里维斯为电影《比尔和泰德寻歌记》做宣传时，曾被问及这部电影背后的叙事张力。简而言之，它讲述的是面对死亡的主题：比尔和泰德未能写出那首能团结世界的歌曲，这不仅影响了他们自己，也牵连到了家人。他们必须创作出一首足以拯救宇宙的曲子——否则，世界将走向终结。

在以他饰演的角色“泰德”一贯轻松诙谐的语气作答后，深夜脱口秀主持人斯蒂芬·科尔伯特抛出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你认为我们死后会发生什么?”

里维斯向后靠了靠，深吸一口气，稍作沉思，然后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深刻而动人的回答：

“我知道那些爱我们的人会想念我们。” 这句话温柔而真挚，令人动容。

然而，曼城主帅佩普·瓜迪奥拉似乎并不认同这种观点。在5月足总杯决赛前的采访中，虽然他没有被问到与里维斯相同的问题，但他却也谈到了自己的人生与遗产。

“当我们死去，”他说，“我们的家人也许会为我们哭泣两三天，然后就结束了——你将被彻底遗忘。教练的职业生涯中有好有坏，重要的是，人们要记住那些优秀的教练。”

瓜迪奥拉在足球史上的地位早已无可撼动。他不止一次带领球队完成三冠王伟业，甚至被认为改变了现代足球的面貌。在他执教期间，西班牙与德国国家队都赢得了世界杯冠军，这足以说明他的影响力。英格兰队尚未做到这一点?或许就在明年?

无论英格兰是否能够如愿，瓜迪奥拉过去8年在曼城的经历无疑重塑了英国乃至整个欧洲的足球格局。然而，他对记忆的悲观看法，显然深受一些足球圈层迅速遗忘“伊斯坦布尔奇迹”以及2023年三冠王壮举的影响。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曼城球迷对俱乐部终于夺冠的释然情绪?又有多少源于我们日益缩短的注意力周期?随着赛程日益密集，比赛场次不断增多，赛季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足球或许正步入属于自己的“数字失忆时代”——一个信息过载反而削弱人类记忆能力的时代现象。

每场比赛的风险都在变成照片墙上的一条动态或社交媒体上的一段短视频：我们滑动屏幕，一笑而过，转发点赞，随即遗忘，继续下一条。温达德、艾因、尤文图斯……又一次登场。

他们在12月交手过，不是吗?没错，是在扩军后的欧冠“联赛阶段”?感觉像是另一个赛季的事了，不是吗?杜尚·弗拉霍维奇进了球，韦斯顿·麦肯尼也有破门。你还记得这些吗?

在曼城与尤文图斯于奥兰多碰面之前，一位来自意大利《共和国报》的记者曾问及瓜迪奥拉关于世俱杯的看法，以及他对赢得这项赛事有多重视。

“嗯，既然来了，我们就想打好比赛。但我不确定，”他在采访中用意大利语说道。

“也许比赛结束两三天后，它就会被人遗忘。” 它将被时间的流沙掩埋，被新赛季的热风吹散，只剩下象征荣耀的奖杯一角，从沙丘中探出头来，而英超的新赛季已悄然临近。毕竟，8月16日客场对阵狼队的比赛已经迫在眉睫。

如果曼城最终赢得世俱杯，无疑将成为俱乐部的骄傲之一。但瓜迪奥拉的判断很可能是准确的。这项赛事本身仍属新兴，而在英国本土，人们对它的冷淡态度由来已久——即使在旧制规模较小的情况下，英格兰俱乐部似乎也从未真正重视“世界冠军”的头衔。

这在一定程度上源于英伦岛国的心态：他们坚信自己的联赛才是天下第一，唯一能与之匹敌的只有欧冠，而不是世俱杯——至少目前还不是。

“我不认为我们应该活在是否会被记住的焦虑中。” 瓜迪奥拉在今年5月那次采访中如此说道。

那么，意义何在?为何还要续约两年?是因为瓜迪奥拉除了足球别无他知?还是说，还有比“被铭记”更重要的东西?

在曼城5比2战胜尤文图斯之后，瓜迪奥拉表示，他的球员们是在向自己证明些什么。他表示，即将到来的新赛季挑战在于——他们也要重新定义自己。至于球迷是否会记住这个赛季，他无法控制;但像6比0击败温达德、2比0轻取艾因这样的比赛虽终将被遗忘，它们却是他所主导过程的一部分。

更大的问题其实留给了我们——以及整个足球日历：

越来越少的比赛，反而让人感到更多。真正的意义不在数量，而在质量。比起遗忘，我们更怀念那个时代：世界杯规模更小、赛季更短，各洲冠军真正代表各自大陆竞技巅峰的年代。

如果足球真的走向衰落呢?它不会灭亡，当然不会。足球永远不会消亡。但如果它真的死了，那些热爱它的人，大概也会记得那些曾经的光辉岁月——那时的记忆，才是真正经得起时间考验的。